□ 侯德云　　瓦城的德林街、民主街和五四路，三条线交叉，叉出一个等边三角形三角形里边，是封闭的农贸市场，外沿是住宅小区住宅临街的一楼，挤挤挨挨，开了二三十家店铺，都是些熟食店、快餐店之类的小买卖上下班，我常从此地路过，其中有些店铺，我还是常客，比如相聚缘面馆、康健养生馆和起航服装店。

　　起航服装店门脸朝西，正对农贸市场，牌匾窄小，瞅着像个微型指示牌店面逼仄，装修简陋一左一右，两台缝纫机，挨着门口摆放一台飞马，一台飞人，都是老牌子两机之间，大约有一米空当，可供顾客进出裁剪台在最里边，三面靠墙。

两凳一椅，主客兼用　　店主姓张，是不是叫张起航，我没问我不是那种多嘴多舌的人但有些事，我不问，他也会主动讲他的口头禅是“我老张” 跟他初识那年，他五十左右，那时就整天念叨“我老张”，如今六十大几，想不“老”都不行了。

　　我跟老张虽说认识时间不短，但每年的见面次数并不多究竟见几次，取决于我在那一年，买几次裤子　　你听好了，我说的是买几次，不是买几条　　一次买两条裤子，对我来说是常事，如此这般可以减少逛街次数我爱散步却讨厌逛街。

　　每次买完裤子，我都去找老张扦裤脚　　扦裤脚是老张的主业之一赶巧的一回，店内立着三位女士，都是来扦裤脚的还好，她们正打算离开她们要是不走，我只能杵在门口，给老张当门神　　每次都像第一次，老张一边干活一边跟我聊天。

　　我要是拿了两条裤子去，老张总说，你混得不错，一次买两条这话让我想起一位画家画家提了两双同品牌同款式的皮鞋从鞋店出来，跟路上遇见的熟人说，有钱人就是任性，一次买两双沿着画家的思路去想，我老侯算不算有钱人呢？这问题挺烧脑，不理它了，呵呵。

　　每次见老张，他必问一句，你退休了没？这话跟裤子关系不大，不管两条还是一条，他都问　　我怀疑老张每次都把我当生人　　生人就生人，无所谓我不是来他这里刷存在感的，而是冲着他的手艺也不是说他的手艺有多好，说实话，我看不出他的手艺好不好。

我心里想的是，他都那样了，让他多挣几个零花钱呗　　“他都那样了”的意思是：离异多年；儿子和前妻住大连市区，跟他几乎断联；本人健康指标不尽如人意　　扦裤脚通常有两种方式，一是原边改短，二是裤长改短原边改短，程序上稍微复杂一些，价格是裤长改短的二倍。

所谓二倍，才十块钱　　老张和我，一个手上做活，一个坐在旁边等待边干边聊，边等边聊 　　老张喜欢聊保健知识和烹饪知识，每次都聊比如红花籽油，有溶解胆固醇、降血脂和清扫血管内壁等等作用，是一种“可以喝的油”；比如核桃，有健脑益智、抗衰老、降血糖和助睡眠作用；比如霉茶，对预防肝火旺、咽喉炎、高血压等有一定效果；比如渤海刀鱼与大白菜同炖，格外一种滋味……。

　　老张不是口头理论家，他是诸如此类食品或饮品的铁杆拥趸受他影响，我买过一桶红花籽油，也吃过几天核桃　　老张说，你来我这，能学到不少知识是不是？说罢嘴角上扬，得意一笑　　我最近一次去起航服装店，是在2025年春节前。

　　进门，见老张趴在裁剪台上看小视频，背对店门，一手持手机，一手拿玻璃瓶，瓶中有咖啡色液体，不知又是哪路保健品　　我把裤子从塑料袋里掏出来，放到飞马缝纫机的台板上一条牛仔，一条休闲老张回头睃一眼，说，一次买两条，你混得不错。

　　我说，你今天挺悠闲呀　　嗯，闲了半个下午他说　　我这才想起，以往到老张这里，从未见他正在裁剪或者缝纫服装店内挨着三面墙，用竹竿挂了些半成品上衣，他为什么不把它们做完？　　我换上新买的牛仔，老张弯腰，用划粉在裤腿上划线，边划边问，你退休了？。

　　还没，我说，不过也快了，明年下半年就到点了　　退了好，省心老张直起腰　　我脱下牛仔换休闲，心里合计，这老张，还是把我当生人　　按老张的建议，这回是牛仔原边改短、休闲裤长改短他是内行，他说咋地就咋地　　跟以往一样，我一边瞅着挂在空中的半成品上衣，一边跟老张聊天。

我的目光被一件粉色女装拽了一下，我觉得眼熟这件女装在一溜黑蓝灰中很是扎眼，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它在同一个位置挂了三年还是两年　　我转换话题，问老张，来你这做衣服的，多不多？　　老张脱口说道，改衣的多，网购，不合身，拿来改。

　　我想问他那些半成品咋回事，只是想想，没问　　裤脚扦好了，微信扫码，十五块走到门口，我半转身子，说，抽空把墙上的服装换换位置，效果可能会更好　　老张仰脸瞅我，默一瞬，说，听人劝，吃饱饭说罢轻叹一口气　　侯德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天鼓：从甲午战争到戊戌变法》《伴我半生：一个人的微阅读》《美人尖》等十七部作品，荣获第二届中国微型小说（小小说）理论奖、《小说选刊》“最受读者欢迎小说奖”、首届中国小小说金麻雀奖等多种奖项，有作品入选中国小说排行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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